​梦也何曾到谢桥

梦也何曾到谢桥

谁翻乐府凄凉曲/风也萧萧，雨也萧萧，/瘦尽灯花又一宵。//不知何事萦怀抱/醒也无聊，醉也无聊/梦也何曾到谢桥。/

这首《采桑子·谁翻乐府凄凉曲》是清朝著名词人纳兰性德写的一首爱情诗，他的词以婉约见长，词句哀婉凄丽，余韵不绝。他用谢桥比喻心中恋人的美好居所，一心想与恋人相见，但是“上穷碧落十黄泉，两处茫茫皆不见。”梦里找不见伊人的踪影，醒来依旧是独对孤魂冷月，瑟瑟寒风。“梦也何曾到谢桥”把诗人心中的悲苦绝望表现得淋漓尽致。

每次读纳兰性德的这首词，读到谢桥，寻常往事便会如烈烈秋风一般扑面而来，又像冬日空中翩翩的雪花打湿了我的记忆，让我不禁想起往事，想起青春懵懂岁月的那份无疾而终的恋情，它就像时光的巨手镌刻在我记忆之中的烙印，愈想忘记，便会烙印得愈加深重。

那已经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，那时我刚毕业参加工作不久，身上仍然带着学生时代的年轻懵懂和无知无畏，对青春对未来充满了炽烈的幻想和憧憬。

一次，单位组织召开春节晚会，在台上主持节目的高大帅气的他一下子吸引了我的目光，他身材修长，体形健美，一头浓密的头发梳向一侧，一件普通的蓝衬衫和蓝西裤被他穿出了毕挺大牌的感觉。同事说，他是刚毕业分来的大学生，在行政部搞宣传工作，不但人长得帅，家世还好，受到有很多女生的青睐。

几天后，科里派我到市里出差，我在车站侯车时又意外地遇到了他，因为听了同事的话，我便故意站在一边躲避着他，谁知他看到我后，竟主动走过来和我攀谈，他说他知道我，大家都说我是一个大才女，他早就想认识我了。他说话时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，目光深邃而明亮，说话的语气不卑不亢，很有分寸感。

我没想到第一次见面他就真诚地称赞我，这让我感觉自己不免有些小气，我有些不好意思，便故作洒脱地说：“人们都说，男人称漂亮女孩是美女，对丑女孩就称有气质，太难看的就叫才女。没关系我不介意。”他听了我的话顿时有些发窘，随即他狡黠地问我：“那你喜欢别人称自己是美女还是才女呢？”他的话倒把我问住了，我略一思考就反问道：“你是男士，你能告诉我你是喜欢别人叫你帅哥还是才子吗？”他听了一怔，随即笑了，眼里闪出一丝不易觉察的探究神色，他说道：“果然是才女，思维敏捷，口才也了得。不过名字就是一个代号而已，你想怎么称呼就怎么称呼好了。”

第一次交锋打个平手，两个人不禁都笑了，我们上车后自然就坐在一起，聊天中得知，他读的是师范大学新闻系，毕业后想到电视台或报社当一名记者，带着一台长镜头摄像机到处采写新闻稿件。他说，男人嘛，就应该读万卷书行万里路，这样被关在一个小房间里工作一辈子，感觉人生都不完整。我奇怪地问他：既然想出去闯天下，最后为什么会回到小县城来呢？

我们这里是十八线小县城，经济文化都远远落后于省城以及南方城市，又没有资源和地理优势，哪个方面都发展不起来，我的很多同学都是一毕业就奔向了南方各大城市，只有我是被父母给逼回来了。他说，他父母只有他这一个儿子，不想让他离开自己身边，想让他给养老送终。我一听就忍不住笑了，但是看见他眼里的忧郁和落寞，不免又有些心疼他。毕竟男孩子与生俱来就有一种征服欲望，谁会甘心一辈子平庸和无所事事呢？但是闯天下也需要条件和资本，他父母信奉父母在不远游，游必有方，但我相信，他这条大鱼早晚有一天会冲出小池子，一路游向大海。

我们慢慢地交往起来，他常约我出去，有时去看新上映的电影，有时去逛公园，或是去特色小店吃各地美食。小城很少有音乐会这种高大上的文化生活，除非春节晚会市里请来大牌明星，那时候小城就像过春节一样热闹，春晚演出常常一票难求，但每次他都能拿到好票然后约我一起观看。

但我最喜欢的还是和他一起去书店淘书，不论是新华书店还是个体小书店、读书吧，亦或是早市上卖二手书的地摊，我们都喜欢去逛一逛，看到好书就毫不犹豫地买下来。他看的书非常博杂，除了天文之外，他几乎很多领域的书都涉猎，比如心理学、精神病学、哲学，甚至还有植物学、动物学以及音乐美术等等。音乐我只听克莱德曼的几首曲子，再难的我也听不懂，美术我只看过几幅世界名画，如列宾的《伏尔加河上的纤夫》、米勒的《拾穗者》、《晚钟》等，也只是欣赏画上的风光，而《呐喊》、《哭泣的女人》等等根本就看不明白，更别从这些画中得到艺术享受了。

他说，看这些书是为了提高自己的文学艺术修养，不是要去研究和创作。多涉猎一些知识领域，总归是丰富了自己的精神生活。而我还是喜欢找一些职场上的书看，对自己一个刚入职的小白，职场经验就是零，多看看这些方面的书，也能让自己尽快成长起来。

我不是一点一点地，而是一下子就被他博学的知识宽厚的性格还有他儒雅的外表所吸引，也慢慢地从心底爱上了他。我经常去看他，给他买水果、领带、书等等送过去，但他却不肯轻易接受，他说男人哪能收女孩子的礼物。我看着他的眼睛问道：你是觉得不好意思不收，还是单纯不想收？他看着我，不解其意，我说：其实我只有一个意思，如果你有两个意思就不要收了。他有些茫然地看着我，我却从他的眼睛里读懂了什么。他是想要离开这里的，不管多少时间，不管到什么时候，我们之间是不会有结果的。想明白这些，我的心虽然很酸涩，但也不得不面对这个事实。

他去年已经考过一次研究生，因为外语差了几分没考上，他母亲担心他考上研就会走了，所以到处托人给他介绍女朋友，她要求门当户对，家世要好，身高相貌修养谈吐都要配得上他儿子。学历最低也要一本毕业生，只是这最后一条我就不合格，我当年高考费劲巴力才考上一个二本，现在也不是很努力地学习，根本入不了他母亲的法眼。他拗不过母亲，跟着介绍人去见过几个，但都没有下文。

为了能和他站在同等的位置上，不让自己太卑微，我也准备了很多资料，下决心和他一起报名考研。他非常高兴，和我讲着他的计划和未来安排，他要考读研，毕业就进省考，三年内要发几个有影响的文章。他还经常监督我的学习效果和进度，并经常检查我的学习笔记，看到他对考研这么上心，让我学习劲头越来越大。

那年底，我们相约一起去省城报名，一路上人声嘈杂，他仍能安静地坐在窗前读书，对周围环境充耳不闻，令我心里钦佩不已。

借着车厢昏黄的灯光，我痴迷地看着他的身影和脸庞出神，他的五官像雕刻般立体，眉毛粗黑浓密，眼睛大而明亮，眼中闪烁着深邃明亮的光芒。他的鼻子白晰坚挺，嘴唇紧闭，透着一种坚决和果断。不知为什么，每次他回头看我，或者我迎上他的目光，我总有一种自己被看穿的感觉。

我们报完名后，一起在师大的校园里散步，在校园的西北角有一片人工湖。正是上课时间，湖边行人很少，我们悠闲地沿着湖边慢慢走着，在柳树上摘下几枚绿叶含在嘴里，吹出几声单调的声响，阳光透过身边树叶的缝隙投照在我们的身上和青石小径上，洒下一片斑驳的光影，给人幽静而又安宁的感觉。忽然我感觉自己的手被一只热乎乎的大手牵住了，我吓了一跳，抬头看见他正满脸热切地看着我，我的脸也“腾”地一下子红了，急忙想要把手抽开，他手却攥得更紧了一些，目光热切地而又脉脉无语。我有些慌乱地说：这里到处都是人，你快放开。

他的目光定定地看着我，像是要看进我的心时去，我一边躲闪着他的目光，一边有些慌乱地说：我们之间相差那么多，根本不可能在一起，你家里根本不会同意的。再说，你要是考上了，就会离开小城的。他真诚地对我说：如果有一个人愿意留住我，那我愿意爱上这座城，和她厮守终生。听着他热切的语言，我感觉自己脸热心跳，一股温暖的热流涌上心头，但是在心里深处却有一个声音告诉我：他还是会走的，无论他是不是爱你，你都留不住他。

我们一起向前面的水榭走去，站在水榭的石栏前，湖水碧绿，湖面宽阔，水榭下方是一片婷婷的荷叶，但叶片已经有些憔悴枯干，远处一阵微风吹来，在湖面上荡起了一圈圈的涟漪。湖面上有几只小鸟扇动着翅膀飞过，前面远处有一座白色拱形石桥，两边镶着白色的栏杆，每棵栏杆上面都有一只雕刻精美的小石头狮子，在夕阳的光芒照射下，石桥和栏杆和小石狮都变成了金黄色，显得美伦美奂。岸边的防风林此时也在晚风中轻轻舞动，发出了一阵阵的喧哗声。

他的眼睛一直注视着我，真挚地说：我真喜欢你，你看不出来吗？我们在一起吧！我无法拒绝他的温柔，就那么任由他握着，他感觉到了我的心意，立即用双手握住我的手，有些激动地说：就让这碧绿的湖水为我们作证吧，我爱你，永远爱你。我也低声说道：我也爱你！他身子微颤了一下，忽然他伸出双臂紧紧地抱住了我，把头抵在我的肩膀上，我闻着他头发里的气息，他脖子里传出的气味，还有他周身温暖的气息，我感到一阵眩晕，把头埋进他的怀里。我们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站在湖边小径上，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，好像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。

一个月后，我们再次来到省城参加研究生招生考试，等到发榜时，他果然被录取了，通过复试后不久，就接到了省理工大学的研究生录取通知书，而我可想而知名落孙山。

他临走之前，不知是在忙着工作交接，还是要整理行装，亦或是要与亲朋好友道别，总之他那些天一直都没有来找我，也没有半点音信。我心里本来就很自卑，觉得自己和他相差太远，此时又有一种被冷落疏远和忽视的感觉，我受不了这种委屈，在强烈的自尊心驱使下，我毅然决定离开他。我悄悄地办理了离职手续，一个人离开了那座小城，再也没有回去过。从那以后，我也再没有见到过他。

如今时光匆匆地走过了青年时代，慢慢地步入了中年的阵营，每当回首往事或者午夜梦回时，我常常想起当年那个高大帅气的他，不知道他现在哪里，过的好不好，是不是已经实现了当初的梦想。更不知他是否已忘记了那个心里也有一个梦的女孩儿，亦或是他早已经忘了那些年少时代的心声或呓语了吧？

梦里的谢桥再也找不到，年轻时代的光阴也早已经变成了心底那片久远而模糊的回忆，但在我的心灵深处仍会常常记起那段匆匆而又匆促的美好岁月，恍然想起曾经深深地爱过的那个人，还有那个梦。